2025年9月16日,是诗人甘伟的百日祭,由果麦文化出品的甘伟诗歌精选集《黄梅雨季》在复旦大学艺术馆正式首发。
作为“复旦诗派”的代表诗人之一,在1980年代——那个诗歌同理想一般耀眼的中文现代诗黄金时代。甘伟的诗歌,随着手抄本、朗诵会、收音机电波......传遍了复旦、也传遍了上海。
但或许有许多朋友直到今天才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因为毕业后的甘伟,并没有走上世俗意义的诗人之路,而是一直在时代的浪潮里浮沉翻滚。
但他其实一直在写诗——当诗歌是神圣崇高的理想、火焰炽热的浪漫时,他写诗;诗歌变得黯淡、沉默、无人问津时,他也在写诗——写独属于甘伟的诗:
一种不晦涩,不虚伪,不追求意象的迷离,不将语言塑造成意义的黑洞,始终以真实、纯粹、真诚的底色,表达生命本真情感的诗。
今天,想和公众号的所有朋友分享一篇关于甘伟的文章。
展开剩余92%诗人虽然离去,但“生命以诗句的方式,回到我们中间,如朝霞不熄,如暮色深沉,如雨声终落回大地——安静,而永恒。”
今夜,我因一位诗人策马而来。
今夜,我因一个陌生的名赶来。
上次来黑石公寓,这里还是另一家书店。
我们的触感,始终赶不上世道的变化。
甘伟。一个我不认识的名。
一个我错过时代的人。
一个他们都说,值得铭记的人。
于是,人们扬鞭而来,集体钻进这个夏日的美丽夜色里,缅怀和纪念这个多数人都不认识的名。
一首首诗歌,一声声打在我们心头,让他的样貌、他的性情、他的时代、他的人生一幕幕清晰了些。
你好啊,甘伟。
甘伟,再见啊。
原来有些人,只消看一眼,就是几十载岁月的回眸。
从朗诵会最初的《一生》开始,我便惊觉他是一骑绝尘,一骑绝尘啊。
几乎每一首都让我泪目。
心里似乎涌着些什么。
明明是小小的诗,短短的句。
却有一种小小的哀,却大大的悲。
所谓尘世
就是轻轻拍它一下,
就会腾起一片灰尘
让我惊悚的,
是灰尘落下时细微的声响。
——《2016年,宿命(组诗)》节选
他有一颗大大的悲悯之心。
悲悯啊,诗人笔尖一滴雪白的泪珠。
他是天才,一位写诗的天才。
若一个人的性格与他的诗歌迥异,甚至是天壤之别,唯天赋可以解释之。
而甘伟就是这样的天才。
你无法想象这些深沉敦厚悲悯苍凉的诗句,竟来自一个在生活里那般幽默逗比欢快之人。
他的诗歌如此干净、如此纯粹、如此高洁、如此高远。
甚至是如此的圣洁。一种宗教般的圣洁感。
成为他眼底,总也流不出的一滴泪。
就像他笔下的梅花。
就像他笔下的一切平凡物。
在他的笔端似不再平凡了,被镀上金色的羽翼,那般熠熠生辉着。
站在梅花的面前
我们手足无措
这些从冬天的骨缝里
拥挤而出的香味
温暖了盲人的身体
梅花开放的时候
我们围炉欲睡
被忽略的美,就在我们
结满冰凌的窗外
夜行者远远地到来
他在跋涉中听见了
花开的声音
追寻梅花,就像追寻过往
那样不可企及
一些平凡的事物
磨灭了我们的纯洁
站在梅花的面前
我们进退两难
梅花,只有梅花
才能懂得这样的浩劫
——《梅花》
他的诗歌,有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力量。
让我得以眺望那属于诗歌的黄金时代。
建国后化石般唯一的黄金年代。
让我得以看见那些个深蓝的爱诗之人。
重燃对诗歌的信心。
《黄梅雨季》首发式,果麦文化总裁瞿洪斌致辞。
在我看来,他的诗歌里还有画面,有韵律。
有丰富的画面感,有流畅的音乐性。
堪称一幅画、一首曲。是用笔绘的画、谱的曲。
我对他了解甚少。但我猜想如果不是钟情于写诗,他大概率可以成为一名画家吧。
他的诗都很“正常”,还很“顺畅”。没有现在颇为流行的奇异,甚至怪异感。
他的诗甚至有些“浅显”,我们不费劲就能读懂。
按照现在的标准,太朴素、太传统、太不装了。这种诗歌不时髦、不够好。
可什么是真正的诗歌?什么是好诗呢?
我觉得是读完后的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是你读完心里头有东西,但就是堵着,好像出不来,就是出不来。
然后有一些眼泪在你眼底流着、在你心里涌着。你说不出,也不愿多说。
就像这些公共的诗句,突然在你心底凝结成一个私人的秘密。
在他诗歌的神圣引领之下,你努力把过去的记忆藏着、把现在的日子丢着、把未来的道路藏着。
深夜我想起一副油画
我在那上面见到海
阳光、礁石和帆影
激烈的颜色使我感动
它使我记起一段日子
那时我很年轻
那副优化挂在我的心灵深处
尽管至今我还不知道
作者的姓名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都能听到从遥远的地方
传来的涛声
我的泪水溢出眼眶
落在枕上
我想起一次艰难的旅行
那时我很年轻
——《一幅油画》
很明显,他的诗歌几乎都是一气呵成的。
那才是诗歌正确的“打开方式”。
诗歌,怎可成为命题作文。
诗歌是情感的凝结,并非框住的思想。
而他用词之精准精炼更让人叹服。
再普通不过的词汇,一旦落入他笔下,仿佛瞬间拥有了高贵圣洁的生命力!
一花一草一木,世间最普通之物,都可以入他眼、入他心。
诗人就在与这些朴素平凡之物的“互通”、“互感”中,彼此映照、彼此关照、彼此怜惜、彼此疼爱,达成了某种对生命喜怒悲苦无常的无奈和解,完成了对凡俗生命的悲悯和升华。
而他最终选择用五十九岁的猝然离世,与这个他嘲笑又深爱着的世界告别。
他似乎是在以另一种方式,诠释自己写过的“很多种死亡”。
在黑色的诗句里,他或已体会过“很多次死亡”。
可他总也无从想象自己的死亡,会在这一刻,以这种方式,赫然的发生着。
他以他的死亡,震动了那些爱着他的人。甚至是那些不曾有机会爱他的人。
人们深情诵读他的诗句,如同他依旧在,如同我们依旧彼此深爱着。
这是一种预言吗?
是一语成谶吗?
我不敢去想,不忍去想。
复旦诗社部分成员,前排居中为甘伟,1986年,图自公众号:复旦诗派
这位在大学时代即写就无数诗歌,并以一首《黄梅雨季》一战成名的“校园诗人”,其实亦是位“凡尘之人”,一位从菁菁校园文坛下海经商的“生意人”。
都以为他停笔了,不再写诗了。诗歌仿佛真的从他的世界里销声匿迹了。
在他离世后,人们才发现,原来他这辈子都一直还在“铜臭气里偷偷的写诗”,他从未真正放弃写诗这件事。
他写完,就丢了。他无所谓。好似孩子在沙滩上玩沙子,认真堆出来,又被浪和风吹走。仿佛一切都没留下。其实开心留下了,记忆留下了。
于他,写诗是和吃饭睡觉一般平凡寻常的事。真不稀罕。
他不稀罕有多少人读到,是否变成了铅字,是否流传千古。
当他真正写过,他便真正活过。
他甚至在诗歌里“死去”过,他在诗歌里体验过无数次死亡。
就像死亡在他五十九岁的生命里,一次又一次的静谧预演过。
当死亡真正来临,他仿佛已然做好全部准备,坦然平静祥和。
我们无法阻挡死亡,它如此冷酷无情。
但爱可以融化一切冰雪,让悲悯成为人间的最后一道屏障。
诗歌也是诗人生活里的堡垒和盾牌,是可以退回的最后一道防线。
偶尔躲进诗歌的温柔庇佑里,如同一次次重燃失重的小宇宙。
你不会相信
直到前不久,我才发现
能够平静地度过每一天
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我在早上八点起床,站到窗前
晴天时问候阳光
雨天时问候水滴
阴天时问候低沉的云
每一天,我都要问候
小狗球球和鹦鹉喳喳
如果它们不理我
我就会有点莫名的沮丧
我吃简单的食物
却喝着珍稀的绿茶
我穿着朴素的衣物
却戴着昂贵的围巾
我每天喝一点白酒
天下的佳酿,多有涉猎
我偶尔上街
但很快就会回家
我偶尔旅游
但不会流连太久
我不会再爬上古旧的佛塔
它们的高度,使我战栗
我对陌生人微笑
对婴儿做鬼脸
给乞丐一点点钱
我目送灵车远去
痛惜万物衰老
感动于孕妇母性的笑颜
我给死去的人写信
给活着的人立碑
给病中的朋友送去花束
我写城里的教堂
写乡下的庙宇
我不会再提起曾经的恋情
我就是这样平静地活着
我做这一切
只是为了让自己知道
我活着,我很好
——《我的生活》
如果可以,请让我在你墓碑前放上一支笔。
如果还可以,请让我在你的笑容里画出一枚太阳。
笔是你永恒的生命。
而太阳,让你的死亡终究轻松了些呢。
你好啊,甘伟!
甘伟,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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